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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 青城道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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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說土地本體被傷,當下也激出了一絲血性,只將手中福壽拐用力一掄,砰地將那惡僧擊飛出去。

那惡僧驟然被襲,卻只是甩了甩腦袋,覆又撲將過來。

土地迎風飆淚,心道命苦,命苦,真命苦,啥子怪物噻,怎麽這麽經打?一拐子怎還敲不暈他?無奈仙子在一旁眼刀頻飛,少不得只能咬牙上了。於是蹂身上前,乒裏乒乓打作一團。

少女趁機將重韞拖了出來,揚手拍了拍他的臉,道:“道長,道長?醒醒,你可別嚇唬奴家。”

重韞神智昏聵,只覺臉上啪啪作響,被打得好疼,忍不住拿沒受傷的手將那作怪的手捉住,口中喃喃:“……別打了,疼……”

少女這才驚覺自己手勁用大了,有些郝顏地收回手,改在重韞臉上摸了摸,道:“看樣子是死不了……”

少女擡頭看了看遠方與群山相接的夜空,顯露出一種淡淡的鴨青色。快了,就快天亮了。

過了小半會,似乎從遠處傳來一陣激越昂揚的“哦哦哦——”,聽著像是公雞打鳴的聲音。少女心下奇怪,這荒郊野嶺的,怎麽會有雞?哦,是了,野外嘛,自然是有野雞了。這公雞既然打了鳴,想來就是快天亮了。

又是一會,卻見土地騰騰騰倒退回來,渾身濕透,喘氣如牛。少女杏眼圓瞪,還來不及問一聲,你怎麽不打了?便見那惡僧飛撲過來,土地雙手舉起福壽拐,越過頭頂,向上猛力一撐,又將那惡僧頂了回去。

忙裏擡手抹了一把汗,兩張嘴皮一張,客套話都來不及說,只道:“這怪物厲害,小老兒打他不過,仙子自個保重,保重啊——”

說著哧溜一聲,鉆回地裏,眨眼間便黃鶴杳跡,一去不返。

少女急得直蹬腿,“土地,你給我回來!”

保重個屁!想她在九重天上也不過是個端茶送水,溫床暖被的小小仙婢。是,她品階是高了點,可她又不是武修出身,打架又不在行,叫她跟妖怪打架可不是叫她去送死麽?

腥風撲面而來,少女一擡頭,正對上那張滿臉橫肉的臉,那一聲驚呼頓時消弭於喉間,是太害怕了,怕得連半點聲音也出不來了。

她與那惡僧臉對臉,眼對眼看了一刻。那惡僧嘴巴突然大張,她心中頓時就是一顫,終於“啊——”地驚叫出聲。

“何方妖孽!竟敢在此處害人!”

破風聲過。

少女低頭一看,一把鐵劍自背後穿過惡僧胸膛。那劍上泛著紅色劍光,似火焰一般帶著灼人的熱度。

那惡僧朝後一個翻滾,啊啊嚎叫,反手自身後將那劍抽了出來,幾個跳躍間就消失了,只留下一股皮肉燒焦的味道,順風飄來,竟帶了種說不清的惡臭。

少女驚魂未定地撫了撫胸口,朝方才聲音的來源處望去。只見黃草坡下緩步踱來一個白衣道士,步若行雲,長發高束,遠遠看去,翩然出塵,隱有仙人之姿。煞風景的是,那道士肩頭卻立著一只雄赳赳,氣昂昂的大公雞。

那道士走近了,眼神落在少女身上,見她衣裳不整,露出雪白香肌,雖然頭上身上沾滿草屑,形容狼狽,可一張臉兒嬌俏明媚,艷色動人,更兼一雙眼睛水光浮動,似會勾人一般。

他何曾見過這般風情,當下心神一蕩,看得呆住,連先前備好的大義凜然的說辭都忘了。

直到少女輕咳一聲,才回轉過神來,艱難地移開目光,作一長揖:“在下乃青城道士禪殊,途徑此地,正好發現那妖物作亂。不知姑娘可有大礙?”

少女攏住身上紗衣,楚楚可憐道:“我是無礙,只是剛才這位道長為了救我……”

禪殊順著她的目光看去,這才發現地上還躺著一個人。那人一身天青道袍,腰帶上墜著一面無字鐵符。他略作思索,即刻猜到此人當是嶗山派的道士。興許,還是來給他師伯送百歲賀禮的。

他上前一步蹲下,伸出兩根手指摸向重韞頸間,眉頭凝住,又翻出他的手腕探了片刻,才從腰間解下一個荷包,取出一枚藥丸以清水送入他口中,這才擡眼看了看少女,道:“這位道兄受得都是些外傷,我已用師門秘藥替他震住傷勢,想來應該歇上幾日便無恙了。”

少女提起重韞軟綿綿的右手,抽了抽鼻子,雙目含淚道,“他,他右手也折了。”

禪殊看了眼少女臉上泫然欲泣的表情,心裏不知怎麽地生出幾分不耐來,有種自家看上的白菜被隔壁老王家的豬給拱了的感覺。

他心中思慮片刻,驀地又計上心來,眉眼間顯出一點喜色。

他未應答,先是問少女,“不知姑娘是何方人氏,又怎會孤身一人出現在黃草坡這種地方?”

少女拿袖子揩了揩眼角,低眉順眼地答道,“回道長的話,奴家小名蕁娘,乃是黔地人氏,因家鄉饑荒,故前往蜀中投奔遠親,誰成想路過黃草坡卻……嗚嗚。”

禪殊偷眼看了看少女的衣著,紗衣內的蔥綠肚兜隱隱可見,未著裙,卻穿了件闊腿縮腳的綠綢褲,露出兩截白生生,細滑滑的腳腕子,一邊一個戴了條銀珠鉸鏈,鏈頭處墜了枚小巧的金鈴,做工之考究,衣飾之精致絕非普通人家所有。然而這副打扮又實在不像良家子,禪殊心裏咯噔一聲:莫非是煙花場所的逃妓?

想著不由出了神,以往收妖捉鬼時也不是沒去過那地,可所見女子大多俗麗,縱有那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,卻因故作清雅不免流於俗了。他是沒見過這樣的女子,容貌權且不論,這般活色生香,一顰一笑都鮮活動人……

他不由想著,自己尚且不算真正的青城弟子,若是還俗……這念頭一起,便被他壓了下去。

他故意停了一會,才裝作一副經過思慮的樣子,點點頭,道:“這樣吧,蕁娘,我可以這樣叫你吧。我雖會接骨,可技術不精,這接骨之事還是得找老大夫才行,正巧這裏離閬中城也不遠了,我們青城派在城裏也有分壇,你不如和這位道兄先隨我去城中分壇略作休整,其他事情,也等傷養好了再說不遲。這樣,你看可好?”

蕁娘略作遲疑,終究應了下來,“如此多謝道長了。”

二人合力架起重韞,拉著他走了兩步,重韞眼皮動了動,突然睜開眼睛。

左右一看,見到青城派特有的道袍,心中已大略知道怎麽回事,兩句寒暄之後,重韞掙開二人扶住自己的手,道:“不必麻煩了,手骨我自己便可以接好,多謝道兄出手相助。”

說著單手作了兩個揖,挺起腰背向黃草坡上的荒廟走去。

禪殊與蕁娘面面相覷,前者想的是,這道士好硬的脾氣。後者跺了跺腳,一瘸一拐地追了過去。禪殊見狀,少不得只能跟了過去。

重韞步下生風,走得飛快,片刻間便不見蹤影。蕁娘本就傷了腳,且她雖空負神仙之體,可畢竟是女兒家,一雙小腳嬌嫩得很,走走歇歇,很是費了一些功夫才走回廟裏。

等她進了廟裏,便見重韞坐在地上,嘴裏咬著從香案上順下來的卦牌,左手扶著右手手肘,將手臂扶回原位,幾下拿捏,但聽得骨骼間的摩擦細響,硌嗤硌嗤的。

他停了停,臉色發白,額上冷汗直流,胸膛起伏幾下,才又接著動作,然後從身前行篋裏取出幾根一尺多長的骨頭。

蕁娘走到他身邊蹲下,這才發現那些骨頭間有細線牽引,形成一張骨簡,想來他是要拿這骨簡來固定斷骨的。只是他單手作為並不方便,蕁娘見他弄了幾次都沒弄好,不由伸手握住那骨簡,低聲勸道,“道長,讓奴家幫幫你吧。”

重韞抓著骨簡不撒手,臉上沒有什麽表情。

兩人就著這個姿勢僵了會。額上一滴碩大冷汗滾落,滑過重韞的額角,經過他的眼角,那種鹹澀刺激得眼眶微微生疼,他忍不住眨了下眼。蕁娘見了,忙體貼地拿袖子替他擦了擦汗,哄誘般道,“你別倔了,就讓奴家幫幫你,可好?”

重韞依然不肯松動。側過臉去,不看她,只道:“娘子救過我,我也救過娘子。”

蕁娘聞言怔了怔,心中暗自琢磨,他這是,什麽意思呢?難道是說,他們這算兩清了?

想著不由怒了:“你救我?你最後不都昏過去了嗎?還不是我回來救的你!”

本來禪殊看他們倆似乎有話要說,便知趣地站在門外沒進去,現在看兩人一副快吵起來的樣子,當下機智地咳了兩聲,施施然走進廟裏,伸手接住那副骨簡,對蕁娘使了個眼色,道:“蕁娘,我看,還是我來幫這位道兄吧。”

蕁娘癟著嘴又看了重韞一眼,見他看都不看自己,這才悻悻然地松開手。

好在重韞沒再堅持,倒是任由禪殊給他包了手,定了骨,然後才低聲道一句“多謝道兄了。”

禪殊心不在焉地客氣了一句,“舉手之勞,何足掛齒。”

眼睛卻是黏在蕁娘背上的。他看不上重韞這樣的道士。雖說嶗山好歹也是個數百年的道門了,可嶗山那疙瘩角,窮得很,門人又少,根本提不上臺面,最近十幾年更是日漸式微了。而且看這道士道法也不厲害,差點就被那麽個妖怪弄死了,他更是看不上他了。要不是為了親近那姑娘,他才懶得搭理這個嶗山道士呢。

重韞自然看出來了,也就不再與禪殊虛與委蛇,接好骨後便單手收拾了一下行篋,往背上一背擡腿就走。

蕁娘見他根本不理自己,也是氣壞了,這一氣之下,腳竟然不瘸,蹬蹬蹬跑得飛快,往人身前一攔,雙手捏著衣袖,嬌怒道:“你不許走!”

重韞垂眼看地,語氣不急不緩,甚為冷淡:“娘子究竟想要什麽,貧道不知道,也不想知道。告辭了。”

說著繞過蕁娘,依然向前。

蕁娘萬沒想到自己的美人計居然沒奏效,楞了好一會,眼見人越走越遠,心中又急又怒。下凡前的遭遇歷歷在目,一股難以言說的委屈漫上心頭。

她將右腳重重一跺,像是踩住了什麽東西將它牢牢地釘在了地上。

重韞又走出十來步,忽然就走不了了。他的左腳像是被一條無形的絲線從背後牽制住了,怎麽也邁不出去。

身後傳來細碎的啜泣聲。

那哭聲一聲聲直往他耳朵裏鉆。

重韞忍不住就有些心軟了。他明知這個來歷不明的少女纏住自己必定不懷好意。可他……實在是聽不得女人哭。

他回過頭,只見少女一身鵝黃紗衣,站在風中衣袂獵獵,身形伶仃,嬌弱得好似片隨時都會隨風而去的羽毛。她哭得梨花帶雨……不,現在已經是傾盆大雨了。

看起來……似乎很可憐。

重韞心中一動,有些無奈:“你……你能不能別哭,有話好好說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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